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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一线之上(第1/2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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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乎阵斩。


身为蛮荒新王座的女冠被一枪径直贯穿脖颈,再被带飞出去,当场撞碎了那只战鼓,柔荑好不容易稳住身形,她率先掐诀定神,继而竟是直接横移一步,任由那杆铁枪切割掉半片脖子,扯落大块血肉。


女冠此举不惜自损道身,所求之事,就是为身后的年轻晚辈赢得一线生机,她单手扶了扶摇摇欲坠的那颗头颅,那顶道冠金光流淌而下,一条流水如三叠瀑,笼罩全身。不愧是十八位新王座之一,体魄足够坚韧,手段也足够多。


柔荑迅速转过身,一手抓住那根蕴藏充沛拳罡和雷法真意的铁枪,用上了一门玄妙的远古压胜法,不让长枪继续作祟,将那雨笼人身小天地搅了个天翻地覆。


隐官这一手,真是歹毒,自己如果再慢上一线,枪身便要搅碎年轻女子的上半身,彻底断绝了她的生机。


女冠掌心刺疼不已,呲呲作响,如俗子攥住一块火炭,烧灼血肉,无比腥臭。


柔荑仍是不敢轻易从雨笼胸膛拔出长枪,她再伸出并拢双指,竟是不惜折损自身道行,从那道冠当中剥出三粒粹然金光,分别送入年轻女修的泥丸宫、膻中穴和下丹田,护住后者的魂魄不至于离体。即便如此,此刻雨笼的胸膛连同那件五彩法袍粉碎了大半,受此重创,亏得这件法袍品秩不俗,能够护住主人心脉,否则就算柔荑出手,也该点燃一盏本命灯了事。


年轻女修面如金色,奄奄一息,她仍是竭力以心声询问道:“柔荑姐姐,战场那边情况如何了?”


柔荑既心疼又佩服,说道:“你的心血没有白费,已经成功捉住了隐官的元神。”


她示意雨笼不要说话,瞬间拔出长枪,随手将其丢掷到一旁。附近妖族顿时作鸟兽散。


与此同时,柔荑伸手一招,将那幅破开一个大洞的花鸟立轴图驾驭到身边,裹住雨笼的身躯。


她掏出一瓶从某座远古金仙遗迹获得的丹药,倒出之后分了一半,先帮助雨笼服下,她也一口气嚼碎了七八颗丹药。


柔荑可谓手段迭出,雨笼脸上死气退散几分,重现生机,她惨然笑道:“手指。”


柔荑哭笑不得,仍是一卷袖子,将散落在地的十根断指悉数收入法服袖中,柔声道:“我暂时帮忙保管,放心,能补回去的。”


仔细察看雨笼的气机流转,总算趋于稳定,柔荑如释重负,心中既惊且惧,这个姓陈的,真是心狠手辣。


被那画卷裹住的雨笼,手指尽断,胸口还有个堪堪止血、正在白骨生肉的窟窿,她伤了大道根本,却是眼神明亮,嗓音颤抖,笑道:“浩然那边不是有句俗语,瓦罐井边破,将军阵上亡。既然逢阵即相刑,那么总是有生也有死的。”


若是能够死在鼓上,倒也不算憋屈。


柔荑瞪了一眼,“你倒是豁达。年纪轻轻的,少说几句晦气话!”


雨笼以心声说道:“前辈,赶紧去助王制一臂之力。”


柔荑看了眼淡红色的天象,女冠的双脚始终在勘测地文,最终得出一个极为功利的结论,“还需稍等片刻。”


约莫是担心雨笼误会,柔荑解释道:“王制犹有余力,还不肯出死力。我怕他用心不纯,故意拖我下水,杀隐官之心不定,一旦形势有变,就会借机溜之大吉,留下一个烂摊子交予我处置。”


雨笼立即会意,只是难免有些悲哀。柔荑前辈还是说得委婉了,其实真正担心的,还是王制杀隐官不成,便要杀她柔荑。需知王制道号“大殉”,谁不是“牺牲”之祭品?


雨笼觉得这种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,设身处地,她若是柔荑,难道就不会怀疑王制的倒戈?


想那浩然山巅修士,并肩作战于蛮荒,还会有这种心思吗?


一件事别样心。


柔荑察觉到雨笼的低落心情,心生怜悯,揉了揉这位晚辈的脑袋,雨笼在阵中,对付的,就是某位投身战场的浩然飞升境。


不怕对方在战场大开杀戒,就怕对方珍惜道力,一味作壁上观,不肯出手。


雨笼愿意出手,属于锦上添花。


不过这并不是柔荑和王制谋划的真正杀手锏。


当下最尴尬的,却是柔荑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处置那杆长枪。


刚才她施展压胜术和从拔出长枪的瞬间,就已经用上了炼化的手段,尝试摧毁长枪,无果,只好暂时将其丢远,等到救下了雨笼,柔荑又尝试着祭出一把无柄的白刃,是件远古重宝,黄鸾和柔荑先后两任主人,始终无法将其大炼为本命物,只能勉强小炼,逼迫它认主。


此物形态宛如一条雪白刀光,砍中长枪,激起无数火星,片刻之后,长枪只是些许磨损,柔荑心中瞬间有了计较,没有半炷香功夫的持续“双刃相接”,实难功成。


若只是将长枪丢出战场,总有几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嫌疑。


那隐官确实运拳如神,竟能利用罡气,存留一句话语于长枪,故而柔荑在攥住枪身的那一刻,便听见了那个杀气腾腾的嗓音,就像捎了句话给她。


“毁长枪者先死。”


柔荑倒是对这句恫吓全不上心。


思量片刻,柔荑搬出两座道场,一处是大炼为三件本命物之一的“玉霄院”,用来安置雨笼,让她藏在其中,也算赠予晚辈一张护身符。一处用来禁锢长枪,柔荑开启道场阵法,以心念遥遥驱动丹炉,神识驾驭三昧真火,尝试将那根长枪炼化于丹炉之内。


柔荑已经那条白光收入袖中,下一刻,白蛇蜿蜒,灵活缠住了女冠的手腕,她宛如戴了一只白玉手镯。


雨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幽雅庭院,似乎是远古雷部禁地的一小部分破碎遗迹。


她运转些许灵气,强忍着气府的钻心之痛,腾云驾雾,飘向屋脊,远眺战场。


战场那边,


大地上覆着一只青铜大鼎,不分敌我,同时拘押了隐官和主帅王制,里边看似空无一物,实则装满了同一个声音,它们每次撞壁、回旋再交织、重新撞壁,循环往复,一遍遍“隐官”,声势越来越雄壮,就像一道催命符。


金甲王制丝毫不受影响,那些“隐官”


就像一只桶内数以万计的马蜂,密集拥簇在狭小空间内,嗡嗡作响,快若飞剑。


只是“针蛰”隐官。


女冠心湖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嗓音,“柔荑道友,你还要袖手旁观到几时?”


兴许是被那只大鼎阻隔,王制的话语略显含糊不清。


柔荑一手戴玉镯,一手挽拂尘,笑答道:“我保证不会贻误战机。”


鼎内,王制看着那位年轻隐官,对方竟有闲情逸致,站在原地,纹丝不动,任由数以万计的“飞剑”乱窜,只是仰头看那青铜鼎内壁的纹路。


长枪丢掷而出,一袭青衫两手空空,但是现学现用了曹慈的拳招,一副金身牢不可破,音律造就而出的一拨拨“飞剑”全部在丈余外被拳罡搅碎。


对方气定神闲得让王制有一种错觉,如同一尊高坐法座的佛门龙象,法座不动,大地即不动。


陈平安终于收回视线,望向重新合拢为一的王制。


两两对视。


别说是蛮荒妖族大吃一惊,便是山巅那边的浩然自己人,也被那手霸道无匹的抛枪术吓了一跳。


黄莽这位青年皇帝重重一拍栏杆,忍不住喝彩一声。


好像某部曾经广为流传再被封禁的山水游记,写得香艳,那个名为陈凭案的江湖游侠,一路偎红倚翠,除了开篇内容还算正经,之后真是红颜知己不断,英姿飒爽的女侠,烟视媚行的狐仙,试图采阳补阴的艳鬼,自荐枕席春宵一度的神女,粉墨登场,轮番上阵,章章有那类旖旎文字……看客们不知书页折角多少,偷偷撕书几页。


而且倒悬山那边也曾传出一个“怜香惜玉二掌柜”的说法,再加上那些到过春幡斋的渡船管事,总喜欢将那位年轻隐官说得如何玉树临风,丰神俊秀。这就总会让人怀疑这位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,是那沾花惹草的多情种,不过话说回来,果真如此,其实也能理解,毕竟人不风流枉少年。


谁能想象,其实就是个辣手摧花的主。


隐官那一枪,连破画卷,击碎拂尘阵法,戳穿女冠的脖颈与年轻女修的胸膛,打破战鼓。


已经跻身十一境无疑了。


丁遨游笑问道:“祖传铁枪已经不见,若是被那女冠收缴了去,郭将军心不心疼?”


郭金仙淡然道:“武将兵器毁在战场,就是它最好的宿命。”


总好过这件祖传之物,将来落在某个败家子手上,将其贱卖换钱。


先前两军对垒,蛮荒妖族大军如攒蚁,浩然这边幡旗如鸟翼,甲胄似鱼鳞。


随着澄观骑军率先展开冲锋,蛮荒那边被隐官搅乱的阵型,也开始急匆匆重新布阵。


郭金仙是带兵的武将,对那柔荑当然不敢轻视,只是更多注意力还是在那个彩衣女修身上。郭金仙最是清楚这种修士对于战阵厮杀的重要性。先前她的擂鼓,鼓声明显能够壮大将卒的胆魄,凝聚军心和提升士气,按照丁国师的说法,甚至可以滋养妖族地仙的阳神。


有个始终沉默的儒衫女子,站在君子罗国钰身边,她名为高础,是一位拥有书院贤人头衔的女夫子。高础出身世代簪缨的一洲头等豪阀,有家学,有天赋,少女时就极为擅长沙盘推演,她曾经专程求学于金甲洲兵家祖庭,熟谙兵法韬略。但是走出金甲洲战场之后,就已经道心受损,一蹶不振。


说得好听点,是她亲眼目睹了战场的血肉横飞,白骨堆积如山,导致道心有碍。


如果说得难听点,就是高础只会“纸上谈兵”,无法真正融入战场。


罗国钰以心声问道:“会不会觉得隐官手段残暴,有滥杀的嫌疑?”


她眼神坚毅,摇摇头,“只会可惜隐官杀得还不够狠。更痛恨自己暂时只能作壁上观。”


自己连那敌方阵营的彩衣女子都不如,对方好歹能够擂鼓之后,脖颈再挨一枪穿喉。


罗国钰颇为意外。


战场那边,黄沙漫天,已经不见对峙双方的身影,却在周边亮起了无数点,如悬灯万盏。


黄莽脸色晦暗,心中默念一个名字。


青年皇帝身边凭空现出一尊形容模糊的金甲武将。


她是武运显化而生,神号“金蛇”,真名“灵晔”。


由此可见,澄观王朝国运之强盛,朝野上下武德之充沛。


即便是大骊王朝,当年在宝瓶洲南方战场“显圣”,武运也是依托于淮王宋长镜。


她目视前方,将战况一览无余,开口说道:“隐官被定住了元神,是那擂鼓女子神通使然。”


原来一杆大纛这边的琵琶声中,异象横生,远处战场上,只见隐官先是被一只古怪大鼎罩住,


片刻之后,青铜鼎瞬间崩裂,无数碎片轰然飞溅开来,点杀大片大片的周边妖族。


只是刹那之间,重见天日的隐官,被近万条光线裹缠住脖颈、双臂和腿脚,在阳光照耀之下,它们熠熠生辉,长线与那些毙命于战场的断肢残骸牵连,拉开了一张繁密大网,隐官宛如一只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青色鸟雀。


一条条光线生发于直接死于隐官凿阵途中的妖族尸体,或是间接死于隐官与王制捉对期间的流散拳意、术法,只是两种光线粗细有别,亮度也有强弱之分。


不是被蛮荒妖族万众呼名的隐官,还没有这等奇效。


不断有更多的光线朝青衫那边聚拢。


丁遨游道心一震,来了!定然是那蛮荒畜生用以针对大修士的压箱底手段。


就像他们这边,又岂会没有专门克制飞升境的后手?


这位老国师心思急转,思量着如何助隐官脱困才好,本该是自己遭此一劫,而且多半是在劫难逃的下场,不过是被隐官挡灾了。


黄莽皱紧眉头,问道:“灵晔,怎解?”


神号金蛇的女子武将说道:“除非十四境修士出手,以大神通将因果揽在己身,否则隐官只能自救。飞升境去了也是徒劳。仙人冒失驰援,小心反成一条束缚长线。”


郭金仙把战场态势往好的方向设想,“隐官是剑修,是武夫,所以还好?”


不管是兵家修士,还是纯粹武夫,在战场杀敌,不说百无禁忌,总要好过三教百家和旁门左道的炼气士太多,后者置身沙场,以术法神通逞凶,杀敌越多,就要积累大大小小的劫数,承担因果,无形中消减阴德,就算修士各有手段能够消劫,抑或是避劫的法门,总归是难缠,未来修道路上总有隐患,不知在何时恰似某位道上死敌,登门讨债来了。


丁遨游心情沉重,老国师没有郭金仙那么乐观,“但是隐官还有个儒家文脉的身份啊。”


那尊武运神灵语气淡然说道:“不是有这层身份,他为何要留在剑气长城,为何要现身此地。”


并非是轻描淡写,也不是此刻远离战场,站在山巅说话不腰疼,而是一种诚挚纯粹的认可。


言外之意,不管拥有多少重身份,陈平安的底色,就是一个读书人。


黄莽抬了抬脚,看了眼脚上那双老旧的麂皮靴子。


大纛附近,女冠确定雨笼已经稳住了伤势,这位晚辈至少不会就地兵解。


柔荑轻声问道:“雨笼,道心可还好?”


若是雨笼被隐官阵斩,而且就战死在她眼皮子底下,那她还怎么跟官巷交待?


就算这位晚辈被这一枪打碎了道心,坠了心气,从此畏惧陷阵,逃避战场,亦是蛮荒的一大折损。


暂时躲在那处雷部道场内的雨笼,她虽然此刻魂魄无比孱弱,洒然笑道:“好得很!”


柔荑心中忍不住赞叹一句前途无量。


只希望蛮荒一定要撑到更多的雨笼成长起来。


雨笼欲言又止。


柔荑自嘲道: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,放心吧,我知道轻重利害。”


比如柔荑看待雨笼,何止是前辈对一位晚辈的器重和青睐?


有此心,有一如软心肠,大概是受那玉芝岗女修魂魄的影响?


雨笼的爷爷,大妖官巷是挑明了此事的,要她注意,要她“留心”。


屹立在妖族大军腹地的那杆大纛,猎猎作响,上边的绣金大字好像随之晃荡起来。


柔荑心知王制终于舍得下死手了。


隐官已经被镇住元神。


机不可失失不再来。


王制自然不肯浪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,再次双手握刀状,暴喝道:“受死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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