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夜游神

关灯
护眼
字体:
第4章 方相氏(第2/2页)
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

——让亲朋好友们陪着死者看最后一场戏,让人生的最后一程,依然走得热热闹闹,风风光光。


这次的男客叫吴云,是公用局的电车部主事,去世的女客,叫郑梅竹。


吴云今天找徐骊,是来挑戏的。


请冥戏班,首先要挑戏码,就好比上餐馆吃饭得先点菜。


但吴云不懂戏,随便瞅了几眼后,又望向了东面墙上“方相氏”的木牌,问徐骊:“徐老板,那是什么戏?”


“傩戏,我们周家班的金字招牌,这出戏要演可不简单,班子里要供奉傩神的。”


徐骊很自豪,胸脯拍得啪啪响,说:“方相氏,就是我们周家班供奉了两千多年的傩神,整个井国,就属咱家班子的傩戏正宗。”


哦?


方相氏是周家班的傩戏之神。


那方相明堂,便是供奉方相氏的祠堂咯?


周玄暗暗听,心里偷偷琢磨。


“这戏,什么价码?”吴云问。


“傩戏和其余戏不一样,钱只是一个门槛,但最终能不能唱,需要请出九大傩面,问问傩神同意不同意。


傩神同意了,才能唱,傩神不同意,价码再翻个倍,也是不能唱的。”


吴云听得直咂舌,说:“花钱还只是门槛?得花多少钱?”


“傩戏一共有十五台,每天唱两台,连唱七天,上山发送出殡前再唱最后一台,不能减台数,每台的价格是一万八千八。”


吴云粗略一算,这得小三十万井国钞了,他一个月收入,明的暗的加在一起,尚且到不了一千块。


他干脆连请九大傩面的事都懒得问了,钱的门槛都达不到,问了也白问。


吴云把目光挪到了东墙满满登登的戏码牌上,继续挑戏。


他确实不精戏道,挑了几个来回,眼睛都看花了,愣是不知道挑什么戏好。


没办法,他只能征求徐骊的意见:“徐老板,我实在不懂戏,不会挑,要不然你帮我推荐几出?”


“你爱人生前喜欢听什么戏?”


“就听她伊呀伊呀的唱,我也不知道名字。”吴云说。


徐骊生意上的经验足,换了个问法:“你爱人最喜欢去哪个戏园子听戏?”


戏的种类不一样,选择的戏园子也不一样。


听京城戏,去东二街的广德楼,听明江戏,要去肆平路的平水大剧院。


吴云摇摇头,说:“她最爱去云中花园。”


云中花园是夜总会。


这种场所以前没有演大戏的,自从十来年前,平江学堂的几个学生,借鉴了西洋话剧的形式,加入了戏班的唱腔曲调,整合成新戏,在夜总会里演。


刚开始不温不火。


后来《平江日报》的主编马尹,专门给新戏写了篇报道,大肆夸奖它思想先进,表现力强过老戏许多。


马尹在文化圈影响力大,各大报社也纷纷跟上,接连追捧新戏。


渐渐的,这种戏被视为新潮产物,受许多年轻人喜欢,热度水涨船高,虽然这两年风华褪去不少,但势头依然凶猛。


现在平江府的人,管这种戏叫学堂戏。


“哦,学堂戏,我们戏班还真排过,不比那些专业的唱得差。”


徐骊举着根竹竿,连着挑下来四块戏码牌,让吴云挑。


“《爱与恨》、《蝴蝶》、《迷梦》、《暴风雨》,都是学堂戏里最火的。”


这四出戏的名字,搁吴云耳朵里,几乎等于天书。


他挠了挠腮帮子,说能不能找个戏角儿来唱一唱这四出戏,他对比对比才知道该选哪出戏码。


徐骊轻轻拍了拍唱机,说:“吴主事,时代变了,现在不用角儿来演示了,都用它。”


“玄子,你来弄弄这个西洋玩意,以前都是你鼓捣,我弄它不灵。”


啊?


这也能cue上我?


周玄原本处于看戏模式,压根没想到需要他来玩唱机。


这玩意,他前世哪接触过?


好在放唱片的柜子里,在柜板上贴着一张手写的说明书,周玄一边找对应的唱片,一边琢磨说明书。


到了放唱片的时候,他缓缓的回忆操作步骤,


“先拨阻转开关,


放唱片,


再摇手柄,摇到摇不动为止,


把唱针的唱臂放到……


哎哟,卧槽。”


周玄操作本就生涩,再加上脑子里还得回忆步骤,注意力很不集中,一不小心,让唱针把手指扎了。


一滴鲜红的指血,粘附在针头上。


他连忙吸吮指头,止血后,忍着疼,继续操作,费了不少气力,总算把《蝴蝶》这出戏给运转起来了。


嗤、嗤、嗤,


老唱机播放的时候,带着点点斑驳的杂音,像减了音量的雪花音。


“我们要让屋子里~充满春天的芬芳~让这里像花园一样~春光荡漾~”


胶唱片里的戏剧声,略微有点失真,周家班的唱片,都是找很小的公司灌制的,设备相对落后,失真在所难免。


但还别说,就是这失真中夹杂着雪花音,再配上整体声压略显单薄的唱机,落在周玄耳朵里,听起来带着些缥缈的味道。


“高保真”的大鱼大肉,前世吃惯了,这会儿吃点萝卜白菜,挺有新鲜劲。


周玄靠在角落的柜台上,闭着眼,好好享受着黑胶里的戏曲声。


徐骊则和吴云小声介绍这出《蝴蝶》学堂戏里的精髓。


三人都没有留意到,唱机唱针上牵挂着的那一滴指血,


缓缓晕染在旋转的唱片上,


然后拉出极细的血丝,


将唱片染得通红,


红光转瞬即逝,


与此同时,


东墙上“方相氏”的木牌,嗡嗡颤动,像是感受到了什么。


原本安安静静躺着的尸体——吴云的爱人,郑梅竹,


她的食指,以肉眼不可察的幅度,轻快的弹动了两下。


《加入书签,方便阅读》

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