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承恩成为县丞,严格来说其实不是什么好事。<br/> 虽然吴承恩之前也只是补过一任知县,撑死也就是个七品的小官,跟正八品的县丞差的并没有那么远。然而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——知县再小,好歹也是个官身。至于县丞……这已经沦落到吏员的地步了。<br/> 和必须经过吏部和朝廷批准才能成为的官员不同,地方吏员的任命可就宽泛多了——这些基层小官的任免大多都不需要经过吏部又或者朝廷,哪怕只是一介县令也有任免治下吏员的权力。和还有上升机会的官员不同,一旦为吏,那么基本上终生都难有再进一步的希望了。<br/> 可这对于吴承恩来说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。<br/> 就算身份被降了一阶,可至少人还活着。<br/> “……谢过知府大人。”<br/> 吴承恩懵懵懂懂地接过了告身文书,脸上却依旧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。<br/> 他到现在都没办法理解,为什么自己不仅没有死,还拿到了新的任命——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,这也算是了不得的信号了。<br/> 这意味着朝廷已经不会再去追究他的罪责了。<br/> “赶快上任,知道了吗?”<br/> 名为张为瑞的差役叮嘱了一句,随后马上转身离开。<br/> 看着那些膀大腰圆的汉子们,张为瑞总感觉到一股莫名的邪性,他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。<br/> “……你这个运气真的还可以。”<br/> 遥望着差役离去的身影,漆黑的盔甲从屋里走了出来。<br/> “居然没罪……看来你运气来了,那些个绑架犯都是该死的。”<br/> “怎么可能?”<br/> 吴承恩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。<br/> “我明明杀了那么多……”<br/> “不是说了吗,那些都是绑架犯。”<br/> 杜康拍了拍吴承恩的肩膀。<br/> “现在上面已经决定了,你打死绑架犯没多大事。这难道不是好事吗?”<br/> “可是……”<br/> 吴承恩迟疑了一下。<br/> “我明明犯下……”<br/> “你犯下什么?想想你那个七十多岁的老娘。”<br/> 按着吴承恩的肩膀,杜康的双眼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。<br/> “你可是你老娘在人世间最后的亲人了,你真的忍心让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吗?”<br/> “我……”<br/> 吴承恩张了张嘴,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。<br/> 是了。如果他真的硬要认罪然后伏诛,他老娘又该怎么办呢?又能有几年好活?<br/> 更何况眼下朝廷根本就没有定他的罪,甚至还给了他新的职位——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县丞,也比他现在赋闲在家的状态好多了。如此的境遇之下,他又为什么要上赶着去让朝廷砍了他的脑袋?<br/> 那样的行为,简直就像白痴一样。<br/> “好吧……”<br/> 沉默了半晌,吴承恩忍不住叹了口气。<br/> “那就去吧。”<br/>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<br/> “去去去!同去同去!”<br/> 西街的一家酒肆中,名为陈三的泼皮正拍着桌子大喊着。<br/> “吴老爷子走到哪里,咱们就跟到哪里!”<br/> “对对!”“就该这样!”“除了吴老爷子我谁都不认!”<br/> 一群满身肌肉的汉子们纷纷应和起来。<br/> “那个……等会。”<br/> 就在汉子们兴奋地大呼小叫的时候,却有男人皱起了眉头。<br/> “咱们这样做真的好吗?咱们也没有路引,也没有什么告身文书,就这么直接跟着吴老爷子去了湖州府的话……官兵会答应吗?”<br/> “呃……”<br/> 想到这个严峻的问题,一众汉子们无奈地垂下了头。<br/> 确实。没有路引,也没有正当的告身,他们只要离开居住地百里之外就是大罪了。至于跟随吴老爷子去到湖州府长兴县……这却是远超出百里的距离了。<br/> “打他娘的!”<br/> 有汉子直接摔碎了手中的酒碗。<br/> “出个门都不行,还让不让人过了!干脆干他娘……”<br/> “打,你怎么打?”<br/> 干掉一碗酒,陈三叹了口气。<br/> “就咱们现在这一穷二白的德性,别说甲胄了,就连正经的刀枪棍棒都没有。前段时间在官道上截那些卫所兵丁的时候你们还没长记性?”<br/> “唔……”<br/> 汉子们都说不出话了。<br/> 前段时间虽说他们确实打退了那些前来捉拿吴承恩的卫所兵丁,但自身也不知完全没有损伤——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势。这也就是托着身强体壮的福,他们才没有人死亡。<br/> 这也让他们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与那些职业兵丁之间的区别。<br/> 武器之间的差距,并不是靠强壮的肉体就能抹平的。<br/> “算了,还是先别给吴老爷子添麻烦了。”<br/> 有男人忍不住叹了口气。<br/> “还是别过去了。不然的话……”<br/> “等等,我们还真不是过不去。”<br/> 陈三愣了一下,似乎想起了什么。<br/> “不过……我这么说吧。诸位哥哥,你们信我吗?”<br/> “什么信不信的?快点说。”<br/> 这些生性直爽的汉子们最看不得这种卖关子的行为,纷纷聒噪起来。<br/> “陈老三!你倒是快点啊!”<br/> “那个……我可就说了。”<br/> 呷了一口酒,陈三一脸神秘地看着在座的汉子们。<br/> “你们还记得,书里的‘水泊梁山’吗?“<br/>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<br/> “水泊梁山?”<br/> 松江府附近的一座破庙中,有腰挎连鞘大刀的男人正打量着手中的书本。<br/> “呵。”<br/> “就连这些反抗皇帝的农民都能有人记载。”<br/> 有披着铠甲的身影打量了一下那本名为《水浒传》的书籍,忍不住摇了摇头。<br/> “这明国人还真是……哎。”<br/> “没事,以后这些明国人就该记载我们了。”<br/> 挎着大刀的男人笑着收起了书本。<br/> “原本以为这些明国人有多厉害来着,没想到却是一群土鸡瓦狗……山本,你还记得咱们洗掉上一个县城用了多久吗?”<br/> “一个时辰?还是半个时辰?”<br/> 披着铠甲的身影露出了笑容。<br/> “岛津,你又要开始了?”<br/> “当然,我想看看能不能更快。”<br/> 挎着大刀男人点了点头,眼睛里却泛起了凶光。<br/> “听说六十多个浪人就能破了号称古都的金陵城……咱们可是有百十来号武士,肯定能更快一点。”<br/> “那得先看看咱们接下来该往哪走了。”<br/> 说着话,被称作山本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卷简陋的地图。<br/> “嗯……下一个城池是……”<br/> “长兴县?”